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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万里苍黄(代发,犹豫着还是用了她的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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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9 05: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献给小刀小刀的西域之行
——风铃(代发)

这是一篇只有一些人看过但是没有发表过的文章,一年多前我曾经发过一篇《残阳如血》,但也许从来没有人会想到真正鼓励我提起笔杆的却是这篇曾经叫做《八千里路云和月》的《万里苍黄》。现在我把它帖出来,献给踏上新的流浪旅程的小刀小刀,也献给她所有的朋友,曾经的,现在的,永远的……
——风铃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8 21:23:44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9 05: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万里苍黄
——7月30日至8月19日,2004年夏手札

序:16岁·7月29日·家·准备离开
但他醒着。他翻来覆去,总想坐起来。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鲁迅《铸剑》)
这天我满16岁了。
为了庆祝意义非凡的16岁,全部家人出去吃一顿饭。我不安分的双腿已经开始在米色的绉丝长裙下面踢踏,仿佛脚下的不是餐馆的驼丝地毯而是尘土飞扬的甘肃的大地。心思早就插上了飞天的翅膀,被虏到了河西走廊。当爸爸郑重宣布,从这一天开始我将独自承担所有刑事责任的时候,我被香格里拉柔润细腻的水果冰淇淋噎住了。
16岁——真的是个和我那既非齐耳又非披肩的头发一样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年龄。可以坐在你面前孩气十足的抬杠,也可以戴副紫色墨镜酷酷的一个人凝视日薄西山;可以抱个芭比娃娃自己对自己说些18岁以上听不懂的话,也可以就恐龙灭绝美国动武西气东输活佛转世之类慷慨陈词;可以当孩子头玩儿赢各种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游戏,也可以在外公的胁迫之下拼凑出一首总算文句还通顺的乌龟诗;可以昂首挺胸的说“我都16岁啦”,也可以漫不经心的说“我才16岁呢”……
我不是大智大慧的宗喀巴,能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时候就抓紧时间坐在菩提树的树荫里开始心如止水的参悟。我想,那颗炫目的化为流星的小行星,在挣脱自己轨道的束缚后飞向地球,飞向大气层,随即爆裂、燃烧起来的时候,它一定是被自己心中快速积聚起来的狂喜和悸动撑裂的——正如16岁的灵魂还是火热的——滚沸的,充满了探求变化的欲望,每天都在渴望离开而无法离开的矛盾中挣扎。平淡的生活像是凉开水,可以冷却一颗心的热度,让早衰的心灵像被在春天摘下来的未开的雏菊,麻木的慢慢凋谢。别被我外表的温和与驯服所迷惑。它根本无法平息我内心的狂野。我仍有一种离开的冲动,想要一个人奔驰在空旷的草原之上,想要一个人游转在突兀的山岭之间,想要一个人走到城市的边缘,走到真正只有我和我自己面对面的地方……
因为惶恐而无措的发现自己似乎江郎才尽了——原因大概是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曾经最最渴求的东西而在一时间的狂喜中失却了方向,然后失去了引导飞向我的梦想的翅膀,再然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在一整个年少轻狂的夏季里无所事事的再普通乏味不过的人,再然后再然后……
不敢想象。回家之后我就立刻开始打包。准备离开,准备安排自己的心灵再经受一次新的悸动,为我所从未体验过的。不管是来自草原,荒漠,自然,宗教,还是别的许许多多未知的而在不远的前方蛰伏着等待着我的事物。
这不是第一次独自远游也不是第一次到一望千里袤无人烟的西北方。而等我扫了一眼妈妈“建议”的装备,我感觉她是打算把我送去当个几年的志愿者,可是我不过去半个月都不到而已。于是开始毫不留情的精简行李。一个X Force的大双肩,有舒服的肩带和腰带,以及一个小小的Polo,装相机、墨镜、药片之类。我轻装上阵。这样就可以轻松而有成就感的在回程时比较,我带回来了多少。
忙完了已经是半夜。我打开窗户,只看见大半个月亮被大块的蓬松的卷积云弄得模模糊糊犹犹豫豫迟迟疑疑。于是我知道第二天是好天气。这是个好兆头。然后我倒头睡下。明天这时候我是在北京。后天呢?——可就不知道了。想象一下,如果在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都能充满了惊奇,感动,思考和美丽而变得无比充实、无比值得回味,那么哪怕只有十六年,抵得过多少回的生死轮回呢?我很知足的睡着了。爸爸,妈妈,这次旅行将是我满16周岁完成的第一张成绩单,你们会满意的不是吗?

(一)30日至31日·机场·首都·驿站
It's a dangerous business, going out your door. You step onto the road, and if you don't keep your feet, there's no knowing where you might be swept off to.
(——《Lord of the rings》)
没有托运行李。我跨下爸爸的车之前很仔细的检查了全身的东西,省得像某年在海关一把钥匙刀差点充公国库。
跨上飞机的时候空姐很惊讶,温柔的问:小妹妹,没有办理无陪伴飞行吗?我不想告诉她我每年乘飞机的次数怕吓到她,只是同样温柔的装糊涂:我相信你们会让我完整地走下飞机的,不是吗?
习惯了要靠窗的位置。即使我会抓紧在飞机上的时间储蓄睡眠,即使云层上方的光芒直截了当的铺上我的脸。一觉醒来就第四次到达了首都国际机场。
次日从庞各庄开车到保定,走迷了方向几乎开到石家庄。在白洋淀惊鸿一瞥。幸好我关注的不是结果。只见小兵张嘎的芦苇荡里的白色垃圾迎风招展。我顺手摘了个莲蓬抟出小小的莲子来吃——不甜,苦的。但是陪同去的人惊讶得不得了,要过来把莲蓬剥得大卸八块,尝一尝然后极口夸赞它的清香宜人之类。我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明白过来我已经不是在江南水乡。
这时候发现时间紧急,于是决定直接上机场。这就是背起那一个背包,就随时都可以出发而再一次离开的好处。出门在外的人要学会扔下放下很多东西,不然每一次的外出都将是不堪重负的爬行。
我看到了发往兰州的50人小飞机,心里升腾起不祥的预感不只是晚点的问题。当年从釜山到汉城的小飞机曾经在低空的气流中摇摇欲坠,把我弄得七荤八素。下飞机的时候一位不善察言观色的韩国空姐还用粉底堆砌的微笑问我,是否满意这次旅行?我真诚的回答说,满意,满意,很满意,真高兴我能活着降落到地面上!
这一回果不其然。在遭遇一阵风而时飞机里就一遍又一遍的播放:为了您的安全,请您系好安全带……我看着飞机在云朵上越来越大的投影,云朵在地面上变幻莫测的投影。原来越靠近光明的地方我们的阴影也就越庞大。
就这样离开了北京。像这样的驿站有很多。而曾经当我专程到北京的时候,它是一个目的地,是一个有无限的内涵无限的魅力,可以让我在这老城墙的大磨盘胡同四合院儿里来回来回的看着老槐树的影子变短又变长,让我心醉神迷的地方。而如今我的目的地是甘肃。北京就成了一座让横越大西洋的鸟儿们停下来换口气的海屿而已。这就是角色变换。即使是风华绝代的北京,在我的世界里,也不可能永远是主角。我将说不,如果问我是否会留恋。自从我开始有一个灵魂,凝聚成一个生命,第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步踏上坚实的地面,我就知道我将要去追求我的梦想,我将为了未到手的追求漂泊在天地间,把风不知所措的甩在身后。驿站不是一个终点。

(二)31日夜至8月6日·兰州·面汤及其他
说穿了,想忘掉兰州城里那灰蒙蒙的天,窝在小吃街里就是……
(——一直《藏地牛皮书》)
四十年前爷爷到过兰州。他说,兰州是个分外寂寞的城市。机场离市区都有好几十公里。在这一段公路上看不到更多人。一辆卡车轰轰烈烈的开过,扬起漫天蔽日的灰黄的沙尘暴。黄牛很不满的哞一声带着中气很足的拖音,那么它明天就不会被做成牛肉拉面。一条黄河直贯城市。两边是高高低低的黄土坡。当浅黄的月亮升起来了,昏黄的路灯开了,清真寺桔黄的烛光亮起,整个眼睛里就只有一种颜色。——还是这样。没有变。偷懒的交通灯,也只有黄灯不停的闪着。
31日夜是月圆。云层很识相的散去。七里河上放河灯。
我上了一条摇桨的小木船。问撑船的老船工买了一叠手折的坚硬的纸船儿,以及一些小小的短蜡烛。一桨荡开去,月亮的影子就碎了。无数河灯以及它们在水里的影子影影绰绰的幌动。比整个暗淡的兰州更加明亮。
我把蜡烛短短的烛芯点燃,放进纸船里,把纸船推进河里。它们就渐渐的漂远了。一开始我还记得许愿,为了自己为了很多人很多事……后来也就忘了,纯粹的为着放河灯而放河灯,一盏又一盏的向河里去。我看着一滴又一滴血色的眼泪汩汩流下,知道它们明亮不了多久,知道它们会终于软化,然后沉没,最后带着那些心愿静默在河底。当许愿的人也忘了他们曾经的祷告,当他们的心事也最终沉没在他们的波澜不惊的心底,这些小小的河灯也就不会在被记起了。于是我想,我后来放下的那些没有承载任何愿望的河灯真是幸运。没有被注视然后又被遗忘的悲哀。
回到旅馆是子夜。我去睡觉。我得在兰州一直等到我的从法国回来的哥哥到兰州和我汇合。整个睡梦中我的身体都觉得像随着河水的波浪,像在船上一样,有规律的一左一右的摇摆。这是一个关于黑夜、月光、回忆以及遗忘的梦境。每一样都如此完满,以至于我最终根本记不起来在疲惫至极的梦境里我到底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大约将近中午。其实我醒来过几次。但是看着窗外,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还早着呢。昨晚八点钟兰州的天还是半亮的。时差应该有多少呢?没计算过。这一天据说上海37度。宁波38度。北京32度。兰州26度。我穿着令人惊讶的白色无袖穿行在秋天一般的街头。
然后我沿着黄河走过整个城市。克虏伯公司修建的黄河第一桥,桥头有著名的“母亲河”雕像。那是个高大的妇人,怀里紧抱着一个孩子的妇人。我久久的看着那个伟大的母亲,她如果知道是自己的孩儿害得她断流,她会怎样呢?我默默地看着黄河,她没有咆哮。只是安静的流,安静的流,流经这座城市。
整个兰州城,可逛的地方真是不多。有地方叫做网吧,可是问一下一个小时是四块大洋。可吃的呢?——可就多多了。于是我吃了好几天的面食。西瓜和白兰瓜也让我有一种吃水果餐的冲动。其实每顿只吃得下一点点。不是我吃得不多,而是相比较他给我端出来的东西,我简直就是小鸟把满满一碟子的食饵啄的支离破碎一般。三块钱要一份干拌面条,那回族的小男孩儿一下子端出一个足有3号脸盆那么大的搪瓷碗,还外带一碗他告诉我说是“面汤”的薄粥。付完帐想要转身离开时看着被我留下来的大量的面条,突然有一种很极端的感觉叫负罪。那孩子的祖父——也许是父亲,坐在门口轻轻翻动着烤着羊踺子的铁钎,炭火红了又黑,黑了又灰,老人不疾不徐的诉说他的城市,倾听我的城市,眼里流动着闪烁的忧虑。一阵风吹过。我不知道把那部蓄了很久没有剪的胡子给染花的究竟是什么,是如同一天般流过的岁月,还是如同风沙般迎面的炭火灰?
这里的人不喜欢硬币。一块钱、五毛钱都是我所不习惯的纸钞。看着旅馆门口要饭的小孩儿我突然一阵心酸。这是个生活在过去的城市。所以我每次都把几毛钱的纸币给他们。有一次甘南的两个藏族小孩儿追着我跑过了二三十米问我要不要合影,每张一块钱。我其实并不缺少数民族同胞的照片。但我想了想给了她们两块,拍了一张她们两个人的合照。不是施舍的皆大欢喜。
在这里打听道儿也是件让我很头晕的事情。比如在北京,这个四四方方的城市,每个人都说:向西走!或者说:向南走!比如在上海,这个有六岔路口八岔路口的城市,每个人都说:向左走!或者说:向前走!——但是在兰州,这个高低坎坷的城市,他们会告诉你说:向上走!或者说:向下走!于是每次当我遇上平路我都要发半天呆。而兰州人似乎很清楚0.01米的海拔差距,永远走着他们习以为常的路——向上,或是向下。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依山而建的白塔山公园。门票只要五块,而且学生证还半价。进去了才发现竟然是个不比普陀山观音道场规模小的大去处。而且有很多兰州市稀缺的树木之类。但却像兰州市一样,稀稀疏疏的人。整个白塔山法雨寺里也没见几个僧尼,更没有多少游人,无非有些老人在山下茶馆喝喝茶水,用极其类似西安话的方言不停的说些什么。卖微雕葫芦之类的小工艺品的摊位边居然没有人,大约是坐在马扎上喝茶而顺便用眼角照顾一下自己的买卖。
那九层的白塔很像北京北海公园里那一尊。然而它却由于不在北京,而在兰州,于是渐次像它所纪念的那位元初高僧的名姓一样,被大多数人淡忘掉了。好在身为浮屠,它是不屑于被人赏玩的。
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几个黄教的僧众出来打起精神开始做晚课。青铜钟是元代的正品,但那象皮鼓却说明了是毁于战火,民国仿制的。一个敲磬的,一个敲木鱼的,剩下的便是和尚们极有音韵的念念有词:……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一个红袍的喇嘛悄然走进寺后去。风吹得一紧,塔上的梵铃就一起发出声响,缠在塔下的哈达和经幡也发出猎猎的嘶吼。我竭力思索着它们想告诉我什么。后来终于发觉它们不过是在说:笨蛋啊笨蛋,越来越冷了,还不赶快回去!
很好,我明白了。兰州的海拔不过2000米,离天离佛,都还太远了些。连这里的寺院,都很有人情味。是黄尘中最有禅意的地方,还是圣地中最有凡意的地方?
突然觉得兰州就像那回族的孩子端给我的那碗面汤,不咸不淡,不浓不稀,不冷不热。怪不得黄河在这里都没有脾气了。在这里我并没有感受到我正等待到的东西。但是我遭遇了一种我也已经遗落很久的感觉叫平缓。我知道了前人笔墨有多少误人。同样的我也看到了一个兰州,一个独特的兰州,因为那是从我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的、独一无二的。

(三)7日夜至8日凌晨·贴近地面旅行·河西走廊·荒漠
“……走不得!你饶我罢!让我驾风雾过去!”
“这是甚么去处,许你驾风雾?必须从此桥上走过,方可成佛。”
“哥啊,佛做不成也罢,实是走不得!”
(——吴承恩《西游记》)
上午等到了哥哥。是个和我一样只拽了一个包就飞过来了的人。本来下午就可以走。但是……这样哥哥就错过了亚洲杯的决赛。于是我们被迫买晚上的卧铺车票。没想到晚上的票这么不好买,哥哥是四车厢而我是十车厢的票。我对哥哥说:我们要不改买飞机票吧?哥哥狠狠地把我的头发揉乱,说:你在河西走廊用飞的?你走丝绸之路用飘的?你不觉得这是蜻蜓点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无奈的决定迁就一个口齿伶俐的球迷,突然觉得他这话很像孙悟空,虽然表达方式有点唐僧。
我们还是选择了贴近地面的旅行方式。晚上十点的火车。得到忠告:不要让你哥哥看球赛误点(此君莫非有类似经历……)!结果哥哥一直看到日本的“上帝之手”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赶到车站。说起来我也有九年没坐火车了。兰州的车站跟我印象中九年前老式的车站没有什么区别:玻璃门,外面有卷帘;铁栏杆扶手;白墙,下面一半是绿色的;月台上推着小车兜售零食的女人;嗓门大得吓人的列车员和各式各样的乘客以及他们同样各式各样的行李。想起来一段有名的山东快书,也是有名的废话:
火车站里有火车,火车里面有旅客。旅客手里拎包裹,那个不是上车就是下车……
哥哥跟一个从广东来的也是独自旅行的大姐姐换了票,于是终于得以安顿在我左边的中铺上。上铺是个胖胖的女人,带了个一米二出一点点头的小孩子,跟售票员胡搅蛮缠的不愿意补票。后来我听她用很难一口气明白过来的甘肃方言训斥自己的孩子:你咋这样咧(具体咋样我也不清楚,人家的私事……)?叫俗人看到了也就算了,叫不俗的人看到了会咋样咧?
我当时细细品味这句话半天,越想越觉得肃然起敬。世上有些人的想法其实真的不必在乎,比如俗人。使我叹服的是,一个看似乡鄙的妇人会说出这么有水准的格言?这时候她在上铺用全列车的人都必定听得见的声音大叫:服务员!热随在哪里?
我这才意识过来方言说话平舌音就是翘舌音,她刚刚的意思是说:叫熟人看到了也就算了,叫不熟的人看到了会咋样咧?这句话就是难以忍受的俗不可耐……后来我万分沮丧的把这事告诉哥哥,哥哥先是愕然,然后说出了真正很有水准的话:一句很俗的话能被你理解成这么有格调的话,总算这个错误犯得值!
过了一会儿我告诉哥哥亚洲杯最终结果是三比一。然后哥哥让我领略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河东狮吼。再然后列车员心急火燎的奔过来查找看看有没有宠物混上了火车。我知道这个晚上最起码哥哥不可能睡好了。窗外越来越荒黑。直到什么也看不见。铁轨发出让人安心的有规则的磨擦声。接到嘱咐说一路小心——可是火车又不是我开的,它要出轨我除了跟着死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在被子里把及膝裤换成了马裤。越往西北的地方,越是寒风吹彻。哥哥在枕头上细细绵长的一声叹息。织女星已经升到了头顶上。月亮已经不再圆。突然火车减速,停下来,于是我知道已经到了武威了。大约这个时候,我睡着了。
没有梦。醒来的时候列车已经过了酒泉。哥哥已经坐在靠窗,好整以暇的望着阳光洒在除了黄土还是黄土的沟壑纵横上。每个凹凸的阴影都拉得很长很长。不毛之地,窗外好像月球表面。直到我看到有白杨树、胡杨树,像我一样艰难、凶狠而执拗的生长,用自己充满痛苦和甜蜜的根深蒂固来竭尽全力的证明自己决不妥协,决不。有着美丽的黄金色泽的土壤,一样可以表现出对于生灵的傲慢、冷酷和吝啬。谁在一天到晚地歌唱西部,说热爱西部的土地?其实他们爱上的根本不是西部的土地。因为西部荒瘠的的土地没有一种辐射元素叫做爱。
突然想到真是不能理解三毛是怎样爱上撒哈拉的。沙漠其实只有一种旋律。对于我也许是一种抗拒的警告。对于她也许却是吸引的怂恿。
列车终于在嘉峪关停下来。我们坐火车穿越了大约一千公里。穿越了河西走廊。我披上一件哥哥的短袖衬衫,背上包,打好肩带和腰带,最后看了一眼列车上的空调,义无反顾的跳下车厢,冲进了18度的空气之中,撕开几乎凝固的凛冽。

(四)8月8日·天下雄关·继续河西走廊·传说
传说西域记载——师父说不一定在西域,但是一般遇见无法解释不知真相的东西都说是西域的——传说西域……
(——韩寒《长安乱》)
嘉峪关市的东北人比甘肃人多。因为是新建的城市。原来不是一座城池,只是有一座城关而已。
如今嘉峪关也是个旅游景点了。在古时候过了嘉峪关就是西域,也就算是出国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西域就像欧阳锋的蛤蟆功一样,是神秘的而且危险的,无法解释,不知真相。但是当鎏金的大字镶在嘉峪关外的一块大理石上,并且有假冒的战车之类摆着让人付钱照像的pose以后,嘉峪关也就很无奈的变成城市边上的土楼了。还依稀听见有个观光客管这叫碉堡来着。摆摊的叫卖夜光杯,15块钱一对,比玻璃杯子还不值钱。无非是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给这种奇怪石头做的酒盏标了价码,并且在“欲饮琵琶马上催”的地方出售。还引来了趋之若鹜的观光客。而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一种叫做“沙漠玫瑰”的石膏石,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在姿态最嫣然的时刻突然凝固,然后一言不发的沉寂下来。在这没有生命的荒漠里,这种安慰性质的“花儿”最是让人心酸。
然而狡猾的商贩们终于也明白了沙漠玫瑰的原理,也知道怎样培养沙漠玫瑰了。就像狡猾的印尼人把玻璃和砂子放进珠蚌的壳儿里,等待着珍珠的成熟一样。于是沙漠玫瑰也就开始贬值。什么东西在它最神秘的时候都是那样的诱人那样的可贵。西域一样。黑山壁画也一样。
升上城墙的马道斜角大约是45度,没有台阶。为的是武官不下马文官不下轿。我看了看一侧貌不惊人的台阶,决定从马道上走上去。有个西装革履而挎着一个手机大小的相机的观光客——一看就是那种不知道旅行为何物而标榜称热爱旅游的人——看了看马道,咽了口唾沫拐上台阶,却很没理由的想要嘲嘲我,似笑非笑地说:放着人上下的台阶不走,何苦去走给马修的过道?我留神着脚下的坡度,不回头的对他说:想必你平时是从来不走马路的?那人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怎么回嘴,哥哥从我背后跟上来,也没看那人,说:马道是文武官的路,你这样大约也只能走走小兵士的台阶了。
土垒版筑的长城,城墙确实异常的结实。据说实行的是责任制,“锥入一寸,即杀作者”。就是这样血淋淋的残酷,让这城墙在西北的风蚀砂砾金戈铁马之中骄傲的屹立了成百上千年。——几百上千年之后它仍将站立不倒。后人也许还是叹服这朴实雄浑的强硬,而不是我们如今巧夺天工的豆腐渣……
说到城墙防卫的严密,有一个传说不得不提。很久很久以前(故事都是这样开头的,谁直到很久到底是多久呢?我们只要知道很久就行了……)在城墙内侧住了一对燕子,一对双栖双飞恩爱鲛绡的燕子。每天清晨,开关的时候,燕子双双飞出去觅食。闭关之前,双双赶回窝相依而眠。有一天归巢途中不幸遇到风沙,逼得劳燕飞分,雌燕侥幸归巢,雄燕却在闭关后被挡在城墙外。朔野风大,兼之饥渴交捱,雄燕终于触墙而亡。雌燕在巢中闻得击墙之声,心下大恸,不禁哀鸣,唧唧作声。从此之后,凡击墙有声,则会听见唧唧之燕鸣,有如雌燕悲悼的灵魂,很久很久以来一直萦绕在城关内外。出关的客商游子戍军之类,为了求个“吉”的谶语以保平安,莫不击墙。
我掂了块石头在手中沉吟了良久。不敲吧,我可是即将继续西去的取经人,平安当然是第一要务;敲吧,又要劳动雌燕本已哀伤而心碎的亡魂……我对传说的理解实际是,戍边军人苦守边疆日月,家眷日日守候,恩情不能忘却,城关又不可稍怠。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月月复年年,可不正是那用心良苦而命运惨舛的雌燕么?——终于我还是把石头轻轻放在墙下。
切诺基开在被黄土掩盖的国道上,一路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颠簸,孤独,凄怆,冷寂,绝望,等等等等非常极端的感情。仿佛听见最后一把弯刀终于折刃后汗血马的一声嘶鸣,仿佛听见最后一枝旌旗终于倒下后布帛蜷曲在沙丘和尸堆上摩拳擦掌咬牙切齿,仿佛看见最后一具铜甲终于洞穿后一片鲜红随着长戈一起拔出洒在红沙上发出最后的嘶嘶声,仿佛看见最后的狼烟终于平寂下来后游击将军敲击一下虎符下令带走伤者遗留死者。天黑了又白。风向变了又变。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鏖战的脂粉,艳丽而冷酷。鲜血,白骨,军械,足迹,等等等等曾经惨烈的痕迹都被不露痕迹的黄沙掩埋。黄沙上又会有新一轮的生死循环,然后再一次被带到沙土往复的地下。如今我们走过的地方,曾经有多少的触目惊心?恐怕没有看见比看见了更加让人悲恸。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是躲在阴影里面看不到的。有许多声音比武器相碰的声音更悦耳,也有许多味道比死亡的气味更芬芳。突然想起来,我原来不是在伊拉克。
车里放着的唱片是沙宝亮的《暗香》。当那句“烈火烧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唱过时,哥哥轻轻的说:春风不度玉门关。即使我已经在口中和心里说过无数遍,现在我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意义。玉门关永远不会有春天。过去不曾有,现在没有。将来的事情,我只好说,又有谁知道呢?这里太荒凉。同样是地广人稀,内蒙古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围场,青海有波澜壮阔的海子和天池,甘肃却独独守着一片广袤无人的黄沙,黄沙,以及其他的黄沙。烽火台已经不再会有大漠孤烟直,那种简练优美然而却暗含着无比残酷的画面。却依旧像一头暮影中垂老的狮王,高高在上的盘踞着,守着风蚀的尊严,望向沙丘最终消失的天际。风很大。卷起的沙尘宛如一片薄纱。看不清远方的一切。我不知道哥哥此时此地在想些什么。他已经把我忘掉了,远远的望着窗外,那眼睛里弥漫的是铺天盖地、铺天盖地袭来的忧愁。嘴唇轻轻的抿着,像极一道不甘心愈合的伤口,一扯开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吐露,就有不知来自何方的躁烈喷薄。
沿途有一个司机都不敢停车的地方,叫做狼行湾。有水有草,有野的“黄羊子”、“山兔子”,自然还有野鸟之类。食物链最顶端的大概就是狼。拜环境所赐,这里的狼分外的残冷而桀骜。据说曾经有一群野狼包围了一辆不幸抛锚的军车,司机瑟缩着躲在车里。狼和人在几乎结冰的空气中对峙了几个小时。最后野狼居然去找来了大块的石头,往车窗上狠狠的敲击,最终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只把尸骸留给了它的主人……我静静地听,不确定是否真的听见了那悠长狞厉的“敖猷”一声。一只野鹰很低的飞掠过。哥哥说运气好啊它感兴趣的不是我们。它在寻找什么?是天葬的死者,那些宁愿舍弃肉身来实践佛的教义的无比虔诚的信徒。
持续的颠簸害得哥哥跟我都不可能入睡。但是我们都忘了打哈欠。远处的祁连山脉顶上的冰雪还没有融化。近处的荒原吞噬了国道也几乎吞噬了我们。在可以看到而不可以跑到的地方有一片草地,就是传说中的绿洲。雪白,草绿,土黄,每一节像马蒂斯笔下纯粹而铺陈的色块,明亮得近乎缭乱。一切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一部荡气回肠瑰丽豪华的史诗片,叫做《指环王》。如今我并没有背负整个人类大地的命运。但是我想,当怎样的艰难险巇需要背负,也只有看到过这里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不信你看沙漠里的人或狼或树,都格外的出类拔萃。
这一天没有吃饭。幸好有很多在兰州的回族人那里买下的烤饼子,加了很多椒盐。一口咬下去,尖锐的辛辣和令人不知所措的厚实的面香就一下子溢开。我罗里八索反反复复的说过我不喜欢兰州。可是在这里我却发现我想的却更多是兰州。因为兰州毕竟还是个有人有生命的地方。而不是永远的荒烟蔓草。
前方西北。前方有更高的沙丘。也有更致命的吸引——莫高窟千佛洞。出发前有个朋友大惊小怪的说注意安全不要死在甘肃的荒野里!我说怎么了难道死在这片宿命的佛土上你还怕我不能转世超生吗?

(五)8月9日·敦煌·月牙泉·莫高窟·哀伤
就在曙色潜进所有朝东的窗口的同时
召唤晨祷的呼喊
从高高的塔台飞向初明的天际
向这众神聚居的城市宣告
神祗的孤寂
……
(——博尔赫斯)
天亮之前我们到达了敦煌。这是个令人吃惊的城市,有我所没有预想到的看上去整洁而现代的街道,虽然我等了半天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等到了出租车居然还不打表。两边的路灯都是别出心裁的编钟的形状,然而有一半是暗淡的,不知是因为打不开还是车太少,不必打开。光头赤脚的小男孩在学步车里摇晃着努力前进,目标方向是一个拿了根金箍棒的耍猴人。还在拿围裙擦手的妇人走到自己的小摊子边上,连声对走过的日本游人喊孔尼几哇孔尼几哇。城市的中心站立着一个用石膏塑起来的注定不能升腾的紧那罗飞天,摆出人们熟悉的反弹琵琶,在这尘土气依旧很浓的城市中央,显得分外刺目的苍白而沉重。
人们说,在曾经的古代,敦煌就像今天的上海那么熙熙攘攘繁华绝世。然而它渐渐的沉睡了。如今又像一个在长长的睡梦中的婴孩被人硬生生摇醒。还是那么纯真,那么懵懂,但是却已经被拖着向前走啊走,走进这个他全然不能领会的世界。他还没有准备好,可是世界要求他准备,于是他表现的滑稽让人不知所措……
小旅馆里没有24小时热水。得打电话到总台要,然后总台会在十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之后打电话回来告诉你热水到你的房间了。然后洗着洗着水开始变温,然后就不能再洗不然非冻死不可。要知道如果一年的概念是一个夏天加上一个冬天,那么在敦煌的一天大约就是一年。
我在去月牙泉之前问月牙泉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本地人说:就是沙漠之中一汪月牙形的水沼。从来不会干涸。——只有最近几年不行了。蓦地想起田震在《月牙泉》里悲哀低回的吟唱:如今每个地方都在改变,它是否也换了容颜?
我们奋力的爬到叫做鸣沙山的沙丘顶上注视着在沙丘的包围下仍然静静的清澈的月牙泉,虽然这次攀爬让我累得忍不住像我的剪影一样伏在沙地上。坐在山腰上静静地看着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火球,心中洋溢着感动和温暖。地表的生命都承受着它的恩泽,包括自己。
哪一天月牙泉会真的不行了?哪一天沙漠会失去这一只美丽而幽怨的凝视着苍天的眼睛?那这片沙漠将会是像一个被缪斯抛弃的诗人一样令人不禁扼腕。我在沙丘的丘脊上望向另一个方向,一对骆驼用慢镜头的动作远远离开,它们的前方是数不尽的沙丘一直绵延在远处。月牙泉是那么的孤立无援那么的不堪一击。可是奇迹就是在这里。月牙泉的名望就是在于它的美丽而柔弱,但却能在如此如此恶劣的沙漠之中隐忍的生存,长久的有韧性的与飞沙周旋。我回头看看在我上来之前平整静谧如同华缎的沙面,那上面是我倾斜而深刻的足印,我的鞋帮正在脚下呻吟。我翻一翻牛仔裤的口袋,倒出里面满满的细沙,从我手上流走,还带着阳光并不柔和的温度,和并不含蓄的颜色。闭上眼睛从沙丘上飞奔而下,扬起脚下激情四溢的狂沙。它们已经沉默了那么久,压抑了这么久,而我帮助它们释放内心的张扬。我知道明天我的痕迹就将消失。沙漠没有理由介意我曾经的搅扰。但是在我的心里永远抹不去那道溅血似的沙印,即使沙漠消失不见的那一天。田震还有一句歌词说:也许你们不懂得这种爱恋,最好也去那里看看。
去小餐馆吃著名的驴肉。餐馆的剩余空间总是和饭菜的质量成反比。桌椅不够了,被让进屋里坐在炕上。一人一个小酱碟,饱饱的放了大蒜、辣子、醋、还有一点白酒,一大碗驴肉端上来,自己蘸了吃。驴肉的味道不好。但是管饱倒是真的。才吃了一点点就觉得自己被撑满了。
莫高窟的门票又涨价了。在这里东西大多数是不标价的,随时因着淡季旺季、人少人多而像潜水艇一样活络的上下浮动。门票一百块,而中小学生却可以凭证免票,当个小孩子真是太幸福了!于是顺手买了本画册,因为我不想买哪种廉价的塑料佛珠,做工还不如城隍庙的细致。
出于保护文物的目的,照相机不允许带进去虽然手机是允许的。但是这样的规定何等防君子不防小人,好一点的带闪光灯拍照功能的手机又不是什么外星球的稀罕物品。一切直说自觉吧。讲解员再三关照请不要触摸壁画,硬是有几个东北的大老爷们儿粗着嗓子喊:老子买了一百块的门票还不准老子摸一下画儿?后来我望着残缺的壁画和塑像出神的想如果大家伙儿的素质不是这样,世界遗产名录的6项符合者敦煌莫高窟根本就不是现在这个惨淡的样子……然而我的义愤填膺又有什么用?一脸慈悲为怀的佛祖菩萨,连涅磐都不在乎,更何况泥土之躯的朽坏?卧佛依旧恬美如昔,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定思佛脸上的微笑几乎让我痛哭。我拖着不堪回首的隐忍与压抑走过一个又一个无语了很久很久的洞窟,其实我早已在数不清的文献画卷中认识它们。王圆箓实在是一个小角色,即使不是他,莫高窟还有别的消亡方式。如今四年一届的学术研讨会正在努力告诉所有人敦煌在中国,敦煌学也在中国。然而保存完好的文卷等等却都不在中国。我们的骄傲是多么的底气不足。
当我转身离开莫高窟的大门,明亮的夕阳光芒骤然让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想起了余秋雨的句子,他说,正要启程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六)8月10日与11日·走廊的雕花·西行漫记
I'm going back to where my heart was light
When my pillow was a ship, I sailed through the night
Not every boat you come across is one you have to take
Now sometimes standing still can be the best move you ever make
(——《The journey home》)
到此为止。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看到了。我尝到了。我听到了。我感到了。于是在最令我动容的地方我决定了我的回程。我一路走来的312国道,起点恰好是上海。里程记录说,如果从上海算起到这里已经是三千多公里。海拔高了大约两千米。从这两个数据根据勾股定理很容易估算出我已经离开了多远的距离。一程就是万里苍黄。再次汽车啊火车的长途跋涉回到兰州等待离开的时间里我整理了我在火车上、飞机上、宾馆里乱七八糟的手札,有一些是随手的凌乱、跳跃而不连贯的的单句甚至单词,有一些是回给朋友然而我知道无法寄出的邮件。它们被用不同的笔以不同的速度记录在大小各异材质不均的各种纸张上。琐碎而真实。就如同是河西走廊上的雕花。我甚至怀疑如果没有停留,一直在羁旅中的生涩或是圆熟是不是就已经能够让我满足?旅程的劳顿渐渐荡然无存,而文字在脑海里纠结的感觉又开始让人痛苦。提问说为什么是痛苦而不是享受?因为我是被动的被文字纠缠着的人啊……我不想愧对我浪费在途中的纸墨和思绪,即使它们只应该像飞天一样盘桓在西域梵净的天空中。于是我努力的把它们领回来。潦草倾斜的字迹,数码相机里的照片,一双在沙漠上被打成黄色并且磨穿了帮的软皮鞋子,半价或是全价的门票车票机票,等等等等这些杂碎的片断拼缀成了一个我印象里的甘肃,一条独一无二的河西走廊。然而丝绸之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我回到了我的城市我的世界。我的转身之间流走的似乎是多少世纪的年华。夜班飞机没有坐满,那一排上只有我一个人孤单的坐在靠窗,看着窗外清晰的夜空下的北斗,北斗下方的云层,云层下方30摄氏度的城市。另一架方向相反的飞机从右舷下飞过。也许又有别的人要开始一次无法抑制的行走了。南方航空的咖啡并不好喝,但是我不知不觉地喝了两杯。当我看着飞机从西湖上空飞过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脚下的路四千公里历程其实也可以很快的走过,就像我的生命也可以如同手中一泻而下的流沙一样过得很迅速。那也是一种选择。只不过我没有,因为我不想去尝试。我捧着咖啡的双手没有颤抖,仿佛捧着自己没有碰触过的、没有摇晃过的、没有沸腾过的饱满而充满希望的心。
老天,居然已经一万多个字了。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的。哥哥对于我脑子里迸出的不可理喻的感悟总是时不时地表示不可思议,其实不可收拾的思辨只是为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我不把它们写出来就觉得是不可终日,被不可名状的倾吐的欲望以及感觉和语言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缠得不可开交,显然不可胜数的震撼已经弄得我不可救药与没见到这一切之前的我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其实还有很多话像含在嘴里的冰块想吐出来,可是临到它已在面前时又觉得不过如此。伸一伸懒腰发现天亮了。雨也停了。在南太平洋上空酝酿了许久的这场风暴终于大驾光临。走得却迅速而彻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像沙漠上空的积雨云,仿佛它根本不曾来过。而我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处,却不可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像今天那似乎是和昨天一样的黄沙,谁知道几时它又掩埋了什么?因为年轻,所以流浪。我把这一篇散得不能再散的东西终于还是整理出来。写给2004年夏天的甘肃。写给年轻的自己以及同样年轻的哥哥。写给充满已经冷凝了的躁动和不安的灵魂。然后睡一觉,去看奥运会,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直观而感性的激情。

小诗
二○○四年八月十三日星期五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8 21:30:20编辑过]

发表于 2005-11-19 05: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总是幻想它还没离开……
爷爷你耍了我
发表于 2005-11-19 05:3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
但是……
发表于 2005-11-19 05:40:04 | 显示全部楼层
……
发表于 2005-11-19 05:44: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以前一直觉得它太长了,没有一次很认真地看完
这次我看不下去了,可是我真的宁可它长十倍一百倍永远都不要完
发表于 2005-11-19 06: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去西域时的我还小,也许可以是共同的美好回忆~~~
发表于 2005-11-19 07: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去过那里。。。
也是我初一的时候
这是我们在华二以外的第二交集。。
我们在同一片沙漠上坐过。。。
发表于 2005-11-19 08: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看到爷爷在看
抢过来看过…………
发表于 2005-11-19 17: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想象一下,如果在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都能充满了惊奇,感动,思考和美丽而变得无比充实、无比值得回味,那么哪怕只有十六年,抵得过多少回的生死轮回呢?我很知足的睡着了。

我真的不能再看下去了......
很努力把她这篇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完
然后决定去看NBA,起码一时不会再来这里,再感伤
你说得没错,你的灵魂是属于流浪的
发表于 2005-11-20 00: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只属于她的流浪
发表于 2005-11-20 04: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刀,请原谅,我将在没有得到你应允的情况下,用你的文字来充填我的选修课——西域文明。一半是你的文采,一半是你的精神。谢了
发表于 2005-11-21 10:4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会欣慰的。
但愿刘老师你的课精彩……
她会笑着看的。
发表于 2005-11-21 11: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总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任何一秒死,恐怕你都能找到微笑的理由。
实在是没有道理惋惜阿伤悲啊。
诚如你所说,你曾拥有过的生命与岁月,已经抵得上无数回的生死轮回了。
发表于 2005-12-25 12:55:46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人已去,精神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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