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0日至31日·机场·首都·驿站
It's a dangerous business, going out your door. You step onto the road, and if you don't keep your feet, there's no knowing where you might be swept off to.
(——《Lord of the rings》)
没有托运行李。我跨下爸爸的车之前很仔细的检查了全身的东西,省得像某年在海关一把钥匙刀差点充公国库。
跨上飞机的时候空姐很惊讶,温柔的问:小妹妹,没有办理无陪伴飞行吗?我不想告诉她我每年乘飞机的次数怕吓到她,只是同样温柔的装糊涂:我相信你们会让我完整地走下飞机的,不是吗?
习惯了要靠窗的位置。即使我会抓紧在飞机上的时间储蓄睡眠,即使云层上方的光芒直截了当的铺上我的脸。一觉醒来就第四次到达了首都国际机场。
次日从庞各庄开车到保定,走迷了方向几乎开到石家庄。在白洋淀惊鸿一瞥。幸好我关注的不是结果。只见小兵张嘎的芦苇荡里的白色垃圾迎风招展。我顺手摘了个莲蓬抟出小小的莲子来吃——不甜,苦的。但是陪同去的人惊讶得不得了,要过来把莲蓬剥得大卸八块,尝一尝然后极口夸赞它的清香宜人之类。我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明白过来我已经不是在江南水乡。
这时候发现时间紧急,于是决定直接上机场。这就是背起那一个背包,就随时都可以出发而再一次离开的好处。出门在外的人要学会扔下放下很多东西,不然每一次的外出都将是不堪重负的爬行。
我看到了发往兰州的50人小飞机,心里升腾起不祥的预感不只是晚点的问题。当年从釜山到汉城的小飞机曾经在低空的气流中摇摇欲坠,把我弄得七荤八素。下飞机的时候一位不善察言观色的韩国空姐还用粉底堆砌的微笑问我,是否满意这次旅行?我真诚的回答说,满意,满意,很满意,真高兴我能活着降落到地面上!
这一回果不其然。在遭遇一阵风而时飞机里就一遍又一遍的播放:为了您的安全,请您系好安全带……我看着飞机在云朵上越来越大的投影,云朵在地面上变幻莫测的投影。原来越靠近光明的地方我们的阴影也就越庞大。
就这样离开了北京。像这样的驿站有很多。而曾经当我专程到北京的时候,它是一个目的地,是一个有无限的内涵无限的魅力,可以让我在这老城墙的大磨盘胡同四合院儿里来回来回的看着老槐树的影子变短又变长,让我心醉神迷的地方。而如今我的目的地是甘肃。北京就成了一座让横越大西洋的鸟儿们停下来换口气的海屿而已。这就是角色变换。即使是风华绝代的北京,在我的世界里,也不可能永远是主角。我将说不,如果问我是否会留恋。自从我开始有一个灵魂,凝聚成一个生命,第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步踏上坚实的地面,我就知道我将要去追求我的梦想,我将为了未到手的追求漂泊在天地间,把风不知所措的甩在身后。驿站不是一个终点。
(六)8月10日与11日·走廊的雕花·西行漫记
I'm going back to where my heart was light
When my pillow was a ship, I sailed through the night
Not every boat you come across is one you have to take
Now sometimes standing still can be the best move you ever make
(——《The journey home》)
到此为止。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看到了。我尝到了。我听到了。我感到了。于是在最令我动容的地方我决定了我的回程。我一路走来的312国道,起点恰好是上海。里程记录说,如果从上海算起到这里已经是三千多公里。海拔高了大约两千米。从这两个数据根据勾股定理很容易估算出我已经离开了多远的距离。一程就是万里苍黄。再次汽车啊火车的长途跋涉回到兰州等待离开的时间里我整理了我在火车上、飞机上、宾馆里乱七八糟的手札,有一些是随手的凌乱、跳跃而不连贯的的单句甚至单词,有一些是回给朋友然而我知道无法寄出的邮件。它们被用不同的笔以不同的速度记录在大小各异材质不均的各种纸张上。琐碎而真实。就如同是河西走廊上的雕花。我甚至怀疑如果没有停留,一直在羁旅中的生涩或是圆熟是不是就已经能够让我满足?旅程的劳顿渐渐荡然无存,而文字在脑海里纠结的感觉又开始让人痛苦。提问说为什么是痛苦而不是享受?因为我是被动的被文字纠缠着的人啊……我不想愧对我浪费在途中的纸墨和思绪,即使它们只应该像飞天一样盘桓在西域梵净的天空中。于是我努力的把它们领回来。潦草倾斜的字迹,数码相机里的照片,一双在沙漠上被打成黄色并且磨穿了帮的软皮鞋子,半价或是全价的门票车票机票,等等等等这些杂碎的片断拼缀成了一个我印象里的甘肃,一条独一无二的河西走廊。然而丝绸之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我回到了我的城市我的世界。我的转身之间流走的似乎是多少世纪的年华。夜班飞机没有坐满,那一排上只有我一个人孤单的坐在靠窗,看着窗外清晰的夜空下的北斗,北斗下方的云层,云层下方30摄氏度的城市。另一架方向相反的飞机从右舷下飞过。也许又有别的人要开始一次无法抑制的行走了。南方航空的咖啡并不好喝,但是我不知不觉地喝了两杯。当我看着飞机从西湖上空飞过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脚下的路四千公里历程其实也可以很快的走过,就像我的生命也可以如同手中一泻而下的流沙一样过得很迅速。那也是一种选择。只不过我没有,因为我不想去尝试。我捧着咖啡的双手没有颤抖,仿佛捧着自己没有碰触过的、没有摇晃过的、没有沸腾过的饱满而充满希望的心。
老天,居然已经一万多个字了。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的。哥哥对于我脑子里迸出的不可理喻的感悟总是时不时地表示不可思议,其实不可收拾的思辨只是为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我不把它们写出来就觉得是不可终日,被不可名状的倾吐的欲望以及感觉和语言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缠得不可开交,显然不可胜数的震撼已经弄得我不可救药与没见到这一切之前的我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其实还有很多话像含在嘴里的冰块想吐出来,可是临到它已在面前时又觉得不过如此。伸一伸懒腰发现天亮了。雨也停了。在南太平洋上空酝酿了许久的这场风暴终于大驾光临。走得却迅速而彻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像沙漠上空的积雨云,仿佛它根本不曾来过。而我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处,却不可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像今天那似乎是和昨天一样的黄沙,谁知道几时它又掩埋了什么?因为年轻,所以流浪。我把这一篇散得不能再散的东西终于还是整理出来。写给2004年夏天的甘肃。写给年轻的自己以及同样年轻的哥哥。写给充满已经冷凝了的躁动和不安的灵魂。然后睡一觉,去看奥运会,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直观而感性的激情。